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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公主从回忆里回过神来,一抬眼,就见贺萳仍旧在扇风,那陶罐里也不知道熬的什么药,竟让他连衣裳都顾不得换,就在这里守着。

还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。

她眉头拧起来,即便贺萳还在生气,可自己已经退了这样一大步,他也不该是这副态度,这是怎么了?

“萳儿,你可是有心事?”

她不等贺萳开口,自己先给了猜测:“是不是祁氏和你闹了?这女人呐,有了孩子,就一心只想着孩子……这次总归是母亲理亏,你去吧,和她说往后本宫都不会为难她,她自然会高兴的。”

贺萳却仍旧坐在地上没动弹,连手里的蒲扇都不动弹了,只愣愣的看着炉子里的小火苗。

长公主催促的喊了一声,却不等声音落下,耳边就是一声突兀而剧烈的碎裂声,她一愣,抬眼看过去,才知道是贺萳将陶罐狠狠砸了出去。

滚烫的褐色药汁,铺散了一地,看着竟有些触目惊心,惊得围观的下人齐齐一颤,大气都没敢出。

“萳儿,你……”

她下意识以为这是儿子在和自己发脾气。

可贺萳却根本没说话,他低头僵坐半晌,忽然卸了力气似的,躺在了地上,似笑还哭般的呵了一声:“她不会高兴的……”

他仰面看着阴沉沉的天空,控制不住的笑起来。

他才看清楚自己的心意,连喜欢都来不及说,就要让祁孟舟恨他了……

于是那声音笑着笑着,就哑了。

长公主愣住了,她养了贺萳二十多年,从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,这到底是怎么了?

她在贺萳身边蹲下来,态度不自觉柔和下去,仿佛声音大一些,就会吓到他一样:“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母亲说……是不是她和你生气了?母亲去找她说,她看着不像不讲道理的人……”

贺萳的声音渐渐消失,片刻后再响起来的时候已经冷静的听不出情绪了:“不讲道理的是我,说了要护他们母子,却根本做不到……我答应她的事,什么都没做到,一件都没有……”

他给了祁孟舟孩子,却又要亲手夺走……

祁孟舟,我不是故意的,真的……

长公主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,视线却落在了远处被摔得粉碎的药罐上,心里忽然一动:“那陶罐里,煎的是什么药?”

贺萳身体一僵,闭上眼睛挺尸似的躺着,却迟迟没开口。

可长公主还是猜到了,对一个孕妇来说,最糟糕的是什么?

“这是……堕胎药?”

贺萳仍旧沉默,可长公主还是知道猜对了,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贺萳:“为什么?”

昨天在火海里不要命似的找人,现在却要给祁孟舟熬堕胎药?

“萳儿,你是不是想通了?”

话虽然这么说,可她心里却没有一点喜悦,因为贺萳怎么看都不像是相通了的样子。

贺萳果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,却从地上坐了起来,哑着嗓子开了口:“取药来。”

云水托着新的陶罐走过来,眼底有些不忍:“爷,奴才来熬吧,火候一定看的好好的……”

“下去。”

贺萳接过陶罐搁在了炉子上,捡起丢在地上蒲扇,将火焰慢慢扇了起来。

云水欲言又止,很想再劝劝贺萳,可看他态度如此坚定,只能叹了口气,慢慢退到了后头继续候着。

公主见惯了妇人间的事情,隐约察觉到了苗头,她带着几分惊诧道:“这个孩子是不是有问题?”

贺萳手里抓着的蒲扇咔吧一声断了。

长公主苦笑了一声,他们母子,险些为此反目,这个孩子却根本就没办法生下来……

果然是天意弄人,若是早知道,她何必做那么多事情……

她叹了口气:“她怎么说?”

想起以往见过的祁孟舟,那么怯怯弱弱的样子,可上次,却也敢壮着胆子和自己对峙。

她心里十分唏嘘:“她心里应该十分不好受吧,要是闹你吵你,你就哄哄……”

贺萳硬邦邦的打断了她的话:“她还不知道。”

长公主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:“这种事,她怎么会不知道?你没告诉她?”

贺萳仰着脸看着长公主,眼底全是茫然:“我怎么告诉她?她若是问我孩子为什么不好,我要怎么说?”

他苦笑了一声:“我请了那么多大夫,每个人都说她早先吃过绝嗣的虎狼之药,已经伤了身体,这个孩子根本就保不住,若是强行留下,最多五个月,到时候她不止要失去这个孩子,以后恐怕都……”

若只是不能有孕也就罢了,偏那太医又开了那么个方子,以母养子,那可是要她的命啊!

贺萳声音颤抖起来,语气却十分坚定:“母亲,我不能让她知道还有别的路能选,我不能让她一命换一命,这个孩子,不能留。”

长公主一怔,颇有些唏嘘。

青楼那种地方,既然做的是女人的皮肉生意,自然不能让她们怀孕生子,否则就算是小产,也要好些日子不能接客。

而这种绝嗣的药,大都是从孩童时期就喂起来的,让人避无可避,祁孟舟大概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的。

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,瞧不起归瞧不起,可人总是有怜弱之心的,她又叹了口气:“你不告诉她,这药要怎么给她喝?”

陶罐里的药汁咕噜噜沸腾了起来,翻滚的水花四散迸射,贺萳仿佛感觉不到那滚烫的温度,目不转睛的盯着,语气平静的诡异。

“她会当成安胎药喝下去。”

“安胎药……你疯了?你要是这么做,她……你以后不打算把她留在身边了?”

虽然她心里的确是想两人断了的,可这种做法,祁孟舟怕是要恨死贺萳了。

这一点贺萳不是不知道,可他别无选择。

他还记着祁孟舟听见长公主要对孩子下手时的样子,她当时以为时自己的出身连累了孩子,眼底都是自责和愧疚。

那时候,只是有人行凶未遂,可这次不是。

如果最后她发现这个孩子保不住,问题真的出在自己身上,她会怎么样?

会不会自责?会不会想不开?会不会就……不想活了?

贺萳摇摇头,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,他宁愿祁孟舟根本不知道这些,就让她把账算在自己身上吧。

反正他做了那么多事,也不差这一件。

“我已经决定了,母亲不必劝我,回去吧。”

长公主看着他欲言又止。

贺萳语气彻底平淡下去:“府里这么大的火,青藤殿下还有命妇们怕是都要来探望,母亲去应对吧。”

长公主叹了口气,只能转身往外走,可贺萳却又忽然喊住了她。

“还有件事想告诉母亲一声。”

“什么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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