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桑被张家退婚的消息,像长了翅膀一样,迅速传遍了林家坳和附近的几个村子。
“听说了吗?林家坳那个能干的桑姑娘,被张秀才退婚了!”
“啊?为什么?桑姑娘多好的一个人啊。”
“嗨,还不是她那个堂妹,林娇儿,不知怎么勾搭上了张秀才,张家小子铁了心要娶那个娇滴滴的,把林桑给退了!”
“真是造孽哦!桑姑娘这下可惨了,被退婚的女子,这名声可就坏了,以后怎么说亲?”
“谁说不是呢!那张秀才也真是瞎了眼,林桑虽说力气大了点,脾气直了点,可持家过日子是一把好手,那林娇儿除了会撒娇卖痴,能干啥?”
舆论纷纷扰扰,有同情林桑的,也有暗中看笑话的,更不乏一些长舌妇添油加醋,将林桑描述成一个被弃之如敝履的可怜虫。
林家人这几日气压极低,王氏憋着一肚子火,出门遇到宋金花都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她,林老大更加沉默,只知道埋头干活,弟妹们也懂事地不再嬉笑打闹。
唯有当事人林桑,表现得最为平静。
她照常做饭、洗衣、打扫、带妹妹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她知道村里人在议论什么,但她不在乎,日子是过给自己的,不是过给别人看的,与其嫁入张家那样的是非窝,不如现在这般清净。
翌日下午,日头稍稍偏西,林桑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,利落地用麻绳将晒干的草药捆成小捆,既然暂时不议亲,她更得为家里多打算,这些山草药品相好,收拾好了送到镇上的药铺,也能换几个铜板。
院门被轻轻推开,一个头发花白、身形清瘦,穿着干净深蓝色粗布衣裳的老太太拄着拐棍走了进来。
正是林桑和林娇儿的奶奶,林家的老封君赵氏。
“阿奶?”林桑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,起身迎了上去,搀住老太太的胳膊,“您怎么过来了?日头还晒着呢,快屋里坐。”
赵氏看着孙女平静的面容,那双因年岁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心疼。
她反手握住林桑的手,轻轻拍着:“好孩子,别忙活了,阿奶就在这儿坐坐,“说着,就在林桑刚坐的小板凳旁的矮凳上坐下了。
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捆扎整齐的草药,又落在林桑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略带薄茧,却依旧灵巧的手上,心里头更是一酸。
“桑桑啊,”赵氏开口,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,“阿奶知道你受大委屈了。”
林桑蹲下身,仰头看着奶奶,笑了笑:“阿奶,我真的没事。”
“你别哄阿奶。”赵氏叹了口气,脸上的皱纹都仿佛深了几分,“娇儿那丫头,是她糊涂!被她爹娘惯得不知天高地厚,竟做出这等……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来!你阿爷昨晚知道了,气得抄起烟杆子就给了你大伯好几下,骂他教女无方,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尽了!”
林桑默默听着,没有接话,对于大伯一家,她并无多少怨恨,只有一种看透后的疏离。
阿爷和阿奶是明事理的,但终究隔了一层,堂妹是他们的亲孙女,自己也是。
“可是桑桑啊,”赵氏话锋一转,带着深深的无奈,“事已至此,木已成舟,没了别的法子啊……那张家小子铁了心,娇儿的名声也……咱们老林家总不能为了这事,真闹得姐妹成仇,让外人看了天大的笑话去。”
这话里的意思,林桑听懂了,家族颜面,内部消化,是眼下最“理智”的选择,她心里并无波澜,这本就在她意料之中。
“阿奶,您别为难。”林桑语气平和,甚至带着一丝安抚,“我从头到尾,说的都是真心话,那张家,我不愿嫁,堂妹若觉得是抢到了宝,那就祝她得偿所愿,我真的,不伤心。”
她眼神清亮,语气恳切,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和赌气。
赵氏仔细端详着孙女的神情,见她目光澄澈,神态安稳,确实不像强颜欢笑,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微微放下了些许,她这个长孙女,心性一向坚韧豁达,倒是她小瞧了。
“好,好,你能这么想,阿奶就放心多了。”赵氏连连点头,又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布包,层层打开,里面是一根成色普通的银簪子,虽有些旧,却擦得亮亮的。“这个你拿着,是阿奶年轻时戴的,不值几个钱,你留着玩儿,或者熔了打个新的花样也成。”
这是老人家能给出的,最实在的安慰和补偿了。
林桑没有推辞,她知道这是阿奶的心意,她接过簪子,握在手心,微笑道:“谢谢阿奶,我很喜欢。”
见她收下,赵氏脸上才有了点笑模样,随即又正色道:“你放心,阿奶回头就让你婶娘她们都帮着打听,定给你再说一门顶好的亲事!必定要比那张秀才强!”
听到这话,林桑却轻轻摇了摇头。
她握住奶奶布满老茧的手,声音温和却坚定:“阿奶,您的心意桑桑明白,但亲事,真的不急,经过这一遭,我也想明白了,女人的一辈子,不是非得急着找个男人嫁了才算安稳。”
她抬手指了指地上捆好的草药,又望了望自家虽然简陋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院,眼神里有一种赵氏从未见过的光彩:“我现在就想着,怎么把家里的日子过得再红火些,多攒些钱,给大弟将来娶媳妇,供二弟多念几天书,把小妹养得健健康康,至于我自己……”
她顿了顿,唇角扬起一抹通透的弧度:“缘分来了,我不躲;缘分没到,我也不强求,但无论是嫁人还是不嫁人,我林桑都得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,脚下这条路,才能走得踏实。”
赵氏怔怔地看着孙女,这番言语,不像是一个刚刚遭遇退婚打击的十七岁姑娘能说出来的。
没有怨天尤人,没有自暴自弃,反而有一种顶门立户的担当和开阔,她忽然觉得,自己这个长孙女,心气儿比他们想的都要高,眼光也看得更远。
“好……好孩子……”赵氏喃喃道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,她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安慰和承诺,在孙女这番通透豁达面前,都显得有些苍白和狭隘了。
又坐了一会儿,赵氏便拄着拐棍起身回去了,林桑将她送到院门口,看着奶奶有些佝偻却步伐稳当的背影渐渐远去。
她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那根温润的旧银簪,心里暖融融的,至少,阿奶是真心疼她的。
将银簪仔细收好,林桑回到院子里,继续收拾她的草药,阳光洒在她身上,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