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冷,刺骨的冷。不是寒冬腊月的风,而是生命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,
带走的最后一点温度。楚婉躺在地上,破败的柴房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。她的视线已经模糊,
只能透过糊满灰尘的窗纸缝隙,看到外面一丝微弱的光。那是月光吧?真凉啊。
身上没有一处不疼,那些被凌虐的伤口已经麻木,只剩下钝钝的、撕裂般的痛楚。
意识像风中残烛,明灭不定。她后悔了。真的后悔了。
如果不那么执着于那个虚妄的世子妃之位,如果不被虚荣和嫉妒蒙蔽双眼,
如果不对楚嫣——她那位好妹妹——步步紧逼,她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?可她楚婉,
镇国公府嫡出的长女,曾经也是京城最耀眼的明珠啊。怎么就信了李琰的甜言蜜语,
信了他许下的正妃之位?结果呢?不过是他们权力棋局中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。
助他扳倒政敌后,她这颗碍眼的棋子,便被他轻飘飘一句“赏你们了”,
送给了手下那群如狼似虎的侍卫。尊严被碾碎,骄傲被践踏。这暗无天日的柴房,
就是她生命的终点。真不甘心……若有来世……若有来世……她再也不要争了,
再也不要爱了,只求远离京城,远离李琰和楚嫣,平平安安,
了此残生……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,柴房那扇破旧的门,
似乎被轻轻推开了。一股清冽的,带着雪松般冷冽气息的风吹了进来,
冲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。她涣散的瞳孔努力聚焦,逆着门口微弱的光,
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。玄色的衣角用金线绣着繁复的暗纹,
一尘不染的靴子踏在肮脏的地面上,形成一种极致的反差。那人缓缓蹲下身,靠得近了些。
楚婉看清了他的脸。一张极其俊美,却也极其冷硬的脸。眉峰凌厉,鼻梁高挺,薄唇紧抿,
一双墨黑的眼瞳深不见底,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她,无悲无喜,如同神祇俯视蝼蚁。
是他……萧绝。当朝国舅,天子亚父,权倾朝野,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的人物。
也是李琰那个伪君子,最为忌惮又拼命想巴结的舅舅。他怎么会来这里?
楚婉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看着这个男人。
萧绝的目光在她残破的身躯上停留片刻,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,
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……惋惜?然后,他伸出了一只手。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
干净得不像话。微凉的指尖,极其轻缓地拂过她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颊。
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,与他周身散发的冷厉气质格格不入。“可惜了。”他开口,
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,在这死寂的柴房里异常清晰,“这般绝色。
”楚婉的心猛地一颤。可惜?他在可惜什么?可惜她这副即将香消玉殒的皮囊吗?
还是……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前,这是他留在她记忆中最后的声音,最后的触感。
若有来世……若有来世!第二章“小姐?小姐?您醒醒啊!”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,
带着熟悉的吴侬软语腔调。楚婉猛地睁开眼,胸腔剧烈起伏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
额头上全是冷汗。入目是绣着缠枝莲纹的锦帐顶,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、她最喜欢的梨花香。
这是……她僵硬地转动脖颈,看到一张圆圆的、满是关切的小脸。“春桃?
”楚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。“是奴婢啊小姐!您可算醒了!”春桃见她醒来,
松了口气,连忙用温热的帕子替她擦汗,“您是不是做噩梦了?一直在发抖,
奴婢怎么叫都叫不醒,吓死人了!”噩梦?楚婉撑着身子坐起来,环顾四周。熟悉的闺房,
雕花窗棂半开着,外面是明媚的春光,院子里那棵老梨花开得正盛,花瓣随风飘进来几片。
紫檀木的梳妆台上,还放着她昨日没看完的话本子。一切,都和她十五岁那年春天,
一模一样。她下意识地抬手,摸了摸自己的脸颊。光滑细腻,没有血污,没有伤痕。
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十指纤纤,白皙柔嫩,
不是那双布满冻疮和伤痕的、形同枯槁的手。她真的……回来了?回到了她命运尚未转折,
悲剧还未开始的时候!“现在是什么时辰?不,今年是哪一年?”楚婉抓住春桃的手,
急切地问。春桃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愣,还是老实回答:“小姐,您是睡迷糊了吗?
现在是永昌十七年,三月初二啊。”永昌十七年!她十五岁!距离她及笄,
距离李琰随父王进京,还有整整半年!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淹没了她,
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酸楚和恨意。李琰!楚嫣!
那些被背叛、被凌辱、被折磨致死的痛苦记忆,如同潮水般涌来,让她浑身发冷,
牙齿都忍不住打颤。“小姐,您怎么了?脸色这么白,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奴婢去请大夫!
”春桃见她情况不对,又要着急。“不!不用!”楚婉猛地抓住她,深吸了好几口气,
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“我没事,只是……只是噩梦太吓人了。”她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,
纷飞的梨花,心中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坚定下来。这一世,她不要再重蹈覆辙!
什么镇国公府的嫡女荣耀,什么世子妃的尊贵地位,什么将楚嫣踩在脚下的虚荣,
她统统都不要了!她只要活着,平平安安地活着,离京城那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,
离李琰和楚嫣那对男女越远越好!“春桃,”她低声吩咐,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绝,
“去跟母亲说,我想到江南的外祖家去住一段时间,散散心。”京城,
她是片刻也不想多待了。她要趁着一切还没开始,远远地逃开。
春桃虽然疑惑小姐怎么突然想去江南,但见楚婉神色坚决,也不敢多问,应了声便去禀报了。
楚婉掀开锦被,走到窗边,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梨花清香的空气。活着,真好。这一世,
她只为自己而活。第三章两个月后,江南,临安城。细雨如酥,沾湿了青石板路,
河道两旁的垂柳愈发碧绿欲滴。乌篷船在狭窄的水道中悠悠穿行,
船娘软糯的歌声飘荡在湿润的空气里。楚婉撑着一把油纸伞,
走在临安城著名的“十三桥”上。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绫裙,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,
脸上未施粉黛,却比这江南的山水更添几分灵秀。来到外祖家这两个月,是她两辈子加起来,
过得最舒心惬意的日子。没有京城的勾心斗角,没有时刻需要维持的贵女仪态,
只有外祖一家的真心疼爱和江南水乡的宁静安逸。她几乎要以为,前世的种种,
真的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了。只要彻底远离,就能获得新生。走过桥头,
拐进一条稍显僻静的巷子,雨声渐密,敲打在伞面上,噼啪作响。
楚婉想着去前面常去的茶楼买一包新出的桂花茶饼,给外祖母带回去。她微微加快了些脚步,
刚要走出巷口。就在这时,一道身影从另一侧匆匆而来,似乎也没料到这僻静处会有人。
楚婉避之不及,一头撞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。“唔!”鼻尖撞得生疼,
一股清冽的、带着淡淡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压迫感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。
她手中的油纸伞脱手,掉在地上,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肩头。“抱歉。
”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,听不出什么情绪。楚婉捂着鼻子,下意识地抬头。
雨丝迷蒙了视线,但她依然清晰地看到了男人的脸。刹那间,楚婉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,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停止了跳动。那张脸……棱角分明,俊美得近乎凌厉。
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淡漠,一双墨黑的眼眸正看着她,深邃得如同寒潭,
看不出喜怒,却足以将人的灵魂吸进去。萧绝!怎么会是他?!
他此刻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京城,执掌朝纲,翻云覆雨吗?
怎么会出现在这江南水乡的雨巷之中?!前世柴房里那一幕,他冰冷的指尖,
低沉的“可惜了”,如同鬼魅般瞬间复活,带着血腥气将她淹没。恐惧,深入骨髓的恐惧,
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,脸色煞白如纸,连嘴唇都在颤抖。不,不可能!
她明明已经逃开了!为什么还会遇到他?这个比李琰可怕千百倍的男人!
萧绝看着眼前这个撞进自己怀里的小姑娘。很年轻,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,容貌极盛,
即使此刻被雨水打湿,略显狼狈,也难掩那份清丽脱俗。尤其是那双眼睛,清澈明亮,
此刻却盛满了极致的惊恐,像是受惊的小鹿,仿佛他是什么吃人的猛兽。他微微蹙眉。
他有这么吓人?“你的伞。”他弯腰,拾起掉落在积水中的油纸伞,递还给她。动作间,
玄色的衣袖拂过,带起一丝冷风。楚婉像是被烫到一般,猛地后退一步,
背脊重重撞在湿冷的巷壁上,避开了他递过来的伞。她看着他,眼神里全是戒备和恐惧,
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。萧绝的手顿在半空,眸色深了深。有趣。他常年居于京城,
所见之人无不对他敬畏有加,谄媚讨好,或是恐惧避让,但还从未有人,
露出过如此纯粹又强烈的……怕他。而且,还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姑娘。
他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,和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上。“怕我?
”他往前踏了一步,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,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,
声音压低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磁性。巷子很窄,雨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。楚婉退无可退,
被他身上那股强大的压迫感逼得几乎窒息。她紧紧咬着下唇,才能不让自己尖叫出声。
重生以来的所有平静和侥幸,在这一刻,轰然崩塌。男人微微俯身,靠近她,
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。“别怕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奇异的,
近乎蛊惑的意味,却又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强势。“从今往后,你归我管。
”第四章“你……你是谁?我不认识你!”楚婉的声音带着颤,强自镇定,
手心却被指甲掐得生疼。萧绝低笑一声,那笑声在雨巷中格外清晰,
带着几分玩味:“现在认识了。”他并未再逼近,只是将手中的油纸伞又往前递了递,
不容拒绝的姿态:“雨大,拿着。”楚婉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,以及伞柄上滴落的水珠,
仿佛看到了前世他拂过自己脸颊的指尖。恐惧让她几乎虚脱,但她知道,
此刻绝不能激怒这个男人。她颤抖着伸出手,飞快地接过伞柄,
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微凉的手指一触即分,如同被火燎到。“多谢……公子。”她垂下眼睫,
不敢再看他的眼睛,声音细若蚊蚋。“住何处?”萧绝的问话简洁直接,没有丝毫迂回。
楚婉心下一紧,下意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落脚点:“不劳公子费心,我……我自己能回去。
”“是吗?”萧绝的目光扫过她湿透的肩头和微微发抖的身子,语气平淡,
却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,“临安城近日不太平,姑娘家独自在外,不安全。”他话音刚落,
巷口便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两名身着劲装、气息内敛的护卫,如同鬼魅,显然是萧绝的人。
这无声的威慑,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。楚婉的心沉到了谷底。她知道,自己逃不掉了。
至少此刻,在这个男人面前,她如同蝼蚁,毫无反抗之力。前世惨死的记忆如同冰锥,
刺得她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顺从。“……城南,柳家巷。
”她几乎是咬着牙报出了外祖家的地址。萧绝微微颔首,
对其中一名护卫吩咐:“送这位姑娘回去。”“是。”护卫应声,
面无表情地对楚婉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楚婉撑着那把仿佛有千斤重的油纸伞,
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护卫走出了巷子。自始至终,她都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深邃的目光,
如影随形,直到拐过街角,才骤然消失。她腿一软,差点瘫倒在地,幸好及时扶住了墙壁。
雨水混合着冷汗,让她浑身冰凉。第五章回到外祖家,楚婉魂不守舍,对外祖母关切的询问,
只推说是淋了雨有些不适,便匆匆躲回了自己的闺房。她坐在窗边,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,
心中一片寒凉。萧绝的出现,彻底打碎了她安稳度日的幻想。那个男人,
是比李琰更加恐怖的存在。李琰的恶是虚伪的,带着目的的,而萧绝……他的心思,
根本无人能揣度。他权势滔天,喜怒无常,他的一句“你归我管”,是随口戏言,
还是……认真的?如果是认真的,她该怎么办?反抗?她拿什么反抗?
整个镇国公府在萧绝面前都不值一提,何况她现在只是一个寄居外祖家的孤女。顺从?
前世被当作物品般赠送、凌虐致死的恐惧刻骨铭心,她如何能对另一个强大的男人低头?
接下来的几天,楚婉称病不出,整日惶惶不安,生怕哪一刻萧绝的人就会出现在柳家巷。
然而,风平浪静。就在她几乎要以为那日的相遇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时,
外祖母带着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找到了她。“婉儿,天大的好事!你可知京城的萧大人?
就是那位国舅爷!他近日在临安别院休养,不知怎的听说了你,说是……说是觉得投缘,
让你明日过府一叙!”外祖母压低了声音,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,
“若是能得了萧大人的青眼,婉儿,你的前程可就……”后面的话,楚婉一个字也听不清了。
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,手脚冰凉。来了。他果然没有忘记她。一句“投缘”,
便要召见她。如同主人召唤一只偶然引起兴趣的宠物。她避无可避。第六章翌日,
楚婉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,未施粉黛,发间只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绢花,
刻意打扮得低调乃至晦气,希望能让那位权倾朝野的国舅爷失了兴趣。
马车在城西一座极为幽静雅致的别院前停下。高墙深院,气派不凡,
门口守卫的护卫眼神锐利,气息沉稳,远非寻常家丁可比。楚婉被丫鬟引着,
穿过重重回廊庭院。园中景致极佳,亭台楼阁,小桥流水,无一不精,
却透着一股冷清寂寥的味道,与它主人的气质如出一辙。最终,她被带到了一处临水的敞轩。
轩外细雨初歇,湖面泛起薄薄雾气。萧绝独自一人坐在轩中,面前摆着一副棋盘,
手边是一杯清茶。他今日未着官服,只穿了一件墨色常服,更衬得身形挺拔,气质冷峻。
阳光透过薄雾洒在他身上,柔和了几分凌厉,却依旧让人不敢直视。听到脚步声,
他并未抬头,目光仍落在棋盘上,只淡淡说了句:“坐。”楚婉依言,
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小心翼翼坐下,垂着头,屏住呼吸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,
只有棋子偶尔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。良久,萧绝才放下手中的棋子,抬眸看向她。
他的目光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。“怕我?”他问,
和那日在雨巷中的问题一模一样。楚婉指尖一颤,低声道:“不敢。”“是不敢,还是不怕?
”萧绝端起茶杯,轻轻吹了吹浮沫,语气听不出喜怒。楚婉抿紧了唇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这个男人太过敏锐,任何伪装在他面前恐怕都无所遁形。“会下棋吗?”萧绝忽然换了话题。
楚婉怔了怔,谨慎地回答:“略懂皮毛。”“陪我一局。”不是询问,是命令。楚婉无法,
只得执起白子。她的棋艺尚可,但在萧绝面前,简直如同稚子嬉戏。他落子如飞,步步杀机,
不过半柱香的功夫,楚婉的白子已被杀得七零八落,毫无还手之力。
就在她以为这局棋会迅速以她的惨败告终时,萧绝却在一处无关紧要的地方落下了一枚黑子,
瞬间让出了一大片腹地,给了白子一丝喘息之机。楚错愕地看向他。萧绝却并未看她,
目光重新落回棋盘,语气平淡:“棋如人生,有时候,退一步,并非认输。”他顿了顿,
抬起眼,目光深邃地看向楚婉:“而是为了,更好地掌控全局。”楚婉的心猛地一跳。
他这话……是什么意思?是在暗示她什么吗?接下来的时间,萧绝没有再说话,
只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,偶尔落下一子。楚婉如坐针毡,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。
直到一局终了,自然是萧绝获胜,但赢的并不轻松,甚至可以说是他刻意控制下的结果。
“回去吧。”萧绝放下棋子,下了逐客令。楚婉如蒙大赦,立刻起身行礼,
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敞轩。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,萧绝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棋盘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