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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梨一出宴春苑,就发现凤夕瑶不见了,一路上气喘吁吁地追来,才在回廊上找到她。


凤夕瑶已在风中凌乱。


阿梨捋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:“小姐你怎么跑这么快,才一出门就不见影儿了……”


凤夕瑶扭过头看她,僵硬道:“我还有个二哥?”


阿梨捣头:“对啊对啊,二少爷是侯爷的庶子,也就是小姐的庶兄。”


凤夕瑶一脸面瘫:“那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起?”


阿梨道:“那先前……小姐也没问呐,而且小姐以前和二少爷老死不相往来的。”


因为老死不相往来,所以见面不相识。


凤夕瑶总觉得,她这二哥身上,有一股她很熟悉的气息,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。


想着想着,凤夕瑶低喃出声,“有点像和我掉进冰窟窿那人……”


凤夕瑶刚说完,阿梨一合掌,“啊对!小姐不提奴婢都忘了说了,上回小姐掉进冰窟窿里,就是二少爷给捞起来的呢!”


凤夕瑶扶额:“……”


难道只是她记忆错乱吗?


前世她临死之际发生的事情,不是真的?北辰王不存在?


凤夕瑶摇了摇头,开始操心眼下。


她不认得二哥就罢了,还对二哥吹口哨?对他说“这位兄台”?


难怪,当时那林子里的所有士兵都静下来了,他的面色也有点说不出来的古怪。


现在想想,真是够丢脸的。


凤夕瑶前世对自己这位庶兄根本没有丝毫印象,她只有从被凌辱、做大魏皇后起到死的十年记忆。


想来他们之间的那点兄妹之情真真是淡如水,所以后来她几乎没再想起过他。


这位庶兄叫帝玄澈。


凤夕瑶到现在才回味过来,他帝玄澈真要是从外面进府来,怎会出现在这内院之中?他分明也是从内院去前堂的。


先前走得太急,凤夕瑶都没有想到这一点。


先不管这些了,凤夕瑶着急见到镇北侯,索性先抛开不想,只当她是掉进冰窟窿以后大病一场,不怎么记事了。


这侯府里谁都可以不记得,但镇北侯,她却不能不记得。


当她匆匆忙忙跑到前堂时,堂上还有好几武将正谈笑风生。


凤夕瑶一身少女裙裳出现在门口,显得有些格格不入,但却给这料峭寒冬里添了一抹春意似的,亮人眼球。


她看见堂上坐着的那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,脑海里疯狂涌动着的全是他战死、她捧着他的血衣失声恸哭的画面,还有他的遗骸被从坟墓里启出,不得安生……


她为了护父亲一具全尸,拼尽最后一口气,流光最后一滴血……


“侯爷,三小姐哭了……”堂上武将咋舌道。


堂上的镇北侯看着自己年轻娇花般的女儿,站在门口泪流满面,登时糙汉子的心软得跟稀泥似的。


凤夕瑶一边抹揩着眼泪,一边又哭又笑,颇像在寺庙里醒来那日阿梨在她眼前不能自己的样子。


她哽咽道:“终于又见到您了……”


彼时帝玄澈立在镇北侯身侧,神色平淡。


镇北侯表情一动,朝她招手道:“阿晚,快进来。”


前世经历了太多的隐忍和痛苦,今世凤夕瑶只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姑娘。她想,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,她只是个小姑娘,她思念她的爹爹理所应当。


遂她放任自己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跑进去,当着满堂男儿的面,一头扎进镇北侯怀里,泣不成声。


这是她的父亲啊。


是她竭尽全力也守护不能的血肉至亲。


等情绪过了以后,凤夕瑶才感到让这些大老爷们儿看着一个小姑娘哭,实在有点不是滋味。遂匆匆给镇北侯请过安以后,便带着阿梨离开了。


走出门口时,还听镇北侯哈哈大笑道:“看到没有,我女儿,是不是越来越招人疼了?”他捋着短胡须又咂了起来,“还是这样好,想哭就哭,想笑就笑,我记得上一回抱她的时候,才这么大点儿,后来都不要我抱的……”


说着他就抬手往自己腰处比划了一下。


凤夕瑶回头看了一眼,破涕为笑。


从前堂出来,阿梨可憋坏了,一路上唏嘘道:“小姐你怎么不说掉进冰窟窿的事啊,还有被送去寺庙的事,以及楚氏派人追杀您!小姐受了这么多罪,难道就这么算了啊?”


阿梨双拳紧握,义愤填膺,“哎哟,不行,奴婢这就回去跟侯爷禀报!”


她刚一转头,凤夕瑶勾住她的后领,道:“你急什么?我回城之际满身血污,二哥又在山下剿匪,我爹会不知道吗?”


他迟早会知道的。


等晚上一大家人一起用晚饭的时候,镇北侯脸色有点差。


显然是晓得了个事情大概。


楚氏带着琬儿一进来,不及坐下,便先一番怜悯悲切道:“侯爷不在的这段时间里,真要多亏晚儿的照顾,前阵子琬儿掉进冰窟窿里去了,要不是晚儿奋不顾身地相救,只怕婉儿就……”


说到这里,楚氏连忙捻着手帕擦擦眼角。


再看看琬儿那一副娇弱病态之相,说是自从上次掉下水以后就感染风寒,至今还未痊愈。


楚氏又道:“起初晚儿也染了风寒,我实在担心她落了病根,便做主让她去寺庙里静养。晚儿果真是个有福气的,得佛祖眷顾,琬儿身子还没好,晚儿就已经痊愈了……”


说罢楚氏露出宽慰的笑容,似当真在意着急凤夕瑶的身体。


凤夕瑶不为所动,就连镇北侯叫她她也不答应。


这时阿梨从旁摆手道:“侯爷,小姐听不见的。”


镇北侯诧异道:“怎么就听不见了?白天不是还好好的么?”


阿梨眨巴着眼道:“侯爷有所不知,小姐为救四小姐自个落了冰窟窿,大家都忙着救四小姐,结果小姐在水里待得太久了,大概是伤了耳朵,寺庙里又没有大夫,才患上耳疾,因而听力时好时坏的。有时听得见,有时听不见。”


一番话顿时把楚氏打回原形。


镇北侯脸色更差,道:“大嫂,我不在家的时候,你便是这么照顾阿晚的吗?琬儿是你的女儿,阿晚就不是我的女儿了?”


楚氏道:“晚儿有恙,我心里也不好受……我每天都吃斋念佛求佛祖保佑的……”


琬儿亦是含泪道:“二叔,琬儿与姐姐的感情一向深厚的,若是早知如此,琬儿恨不得代姐姐受过。哪怕是让琬儿双耳失聪、双目失明呢!”


琬儿情真意切,看起来也不像是假的。


镇北侯知道凤夕瑶一直待她好,也不想刁难,便又看向凤放,威严尽显道:“我让你管理柳城,你却在柳城剿匪不力,让那些匪徒跑到了徽州地界,若不是帝玄澈及时追上,谁替你收场?”


凤放低声下气道:“这次是侄子之过,甘愿受罚。”


镇北侯不敢往下想,若要是帝玄澈去得慢了一步,让那些匪徒绑走了凤夕瑶,后果会怎样。


镇北侯道:“明日你便去军营里领一百军棍,以儆效尤。”


“是。”


楚氏心疼儿子,一百军棍寻常哪受得住,就算是习武之人也得大伤元气。她怎么舍得!


楚氏嗫喏道:“侯爷,一百军棍是不是……”


镇北侯沉目看她,“军令如山。”


这次楚氏是真的止不住眼泪了,她还想求情,凤放便道:“娘,别说了。”


凤夕瑶抬头看了她这位堂兄一眼,敛着眉眼,倒是能忍。


那山脚下的强盗究竟如何盯上她的,只怕他心知肚明。


镇北侯不屑于对女人家发难,免得让人以为他欺负楚氏和婉儿孤女寡母的,可凤放是他军营里的人,他整治凤放总是绰绰有余的。


这也是要让楚氏知道,再亏待他女儿,他便收拾她儿子。


随后镇北侯冷冷道了一句“吃饭”,大家才坐下来,表面上和和气气地吃饭。


只是整个过程,谁都一言不发,气氛颇有些压抑。


凤夕瑶却不觉有什么,怡然自得得很。


大概和她一样毫不受影响的就只有旁边坐着的帝玄澈了。


凤夕瑶正伸筷子往盘子里夹菜时,不想旁边另一双筷子也刚好伸了过来,好巧不巧地和凤夕瑶一起夹住了同一块菜。


凤夕瑶侧头看去,见帝玄澈神色依旧枯潭无波。


这家伙,居然跟她抢菜吃!


但只短短一瞬,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收了筷箸,霎时变成一副兄友妹恭的画面。


“三妹请。”


凤夕瑶抽了抽嘴角,“二哥请。”


虽然是为了一块菜,但镇北侯看见他俩如此相互谦让,还是十分欣慰的。


要知道以前,凤夕瑶是连一句话都不会跟帝玄澈多说的,帝玄澈自然也不会与她有任何交集。


两人虽住在同个屋檐下,但关系冷淡如水,比之陌生人还不如。


镇北侯沉吟着与帝玄澈道:“阿晚此次化险为夷,为了谨慎起见,你选几个人放她院里做护卫,往后供她差遣。”


“是。”


帝玄澈办事效率是十分惊人的,当晚凤夕瑶洗漱后将将睡下,宴春苑外便已经有护卫把守着。


镇北侯军务很忙,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了。


阿梨从厨房端了热腾腾的早饭回来,看见凤夕瑶还躺在床上,就轻声细气地唤了一声:“小姐?”


凤夕瑶不应。


定又是耳疾作怪了。


遂阿梨凑到她耳边就是一嗓门:“小姐起床了!”


凤夕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嚎差点心脏病都吓出来了,从床上弹起,看着阿梨凑过来的圆脸,就想把她搓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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