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，塑胶跑道蒸腾起微弱的热浪。

王少歌正抱着自己那本边角磨损的《百年孤独》，低着头，像往常一样，试图悄无声息的穿过喧闹的操场，回到那位于教学楼另一侧的、属于自己安静的教室座位。

突然！

“王少歌！”

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，像是一颗石子投入相对平静的水面。王少歌本能的停下脚步，有些茫然的抬起头。

陈语冰就站在王少歌面前几步远的地方。阳光在陈语冰的身后勾勒出耀眼的光晕，微风微微吹拂着陈语冰的发梢和百褶裙的裙角，看上去是那样的美丽。

陈语冰是学校里最引人注目的存在之一，此刻，陈语冰的脸上带着一种王少歌无法解读的、混合着戏谑和某种挑战意味的笑容。

瞬间，以王少歌他们为中心，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打篮球的男生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，奔跑嬉闹的学生停下了脚步，无数道目光——好奇的、惊讶的、看热闹的——齐刷刷的聚焦过来。

“王少歌，请和我交往吧！”陈语冰的声音清晰而稳定，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。

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。

王少歌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血液猛的涌上头部，脸颊、耳朵、脖子瞬间变得滚烫起来。

王少歌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，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。抱在怀里的书被无意识的攥紧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。

她……在跟我说话？陈语冰？交往？……为什么？是我吗？

”不会是在做梦吧？”毕竟陈语冰是白月光的存在。

王少歌张了张嘴，有些难以置信，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，承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、如同实质般的目光。

短暂的死寂之后，是更大的声浪爆发。

“哇靠——！！” 一声夸张的惊呼引爆了全场。

“什么情况？！陈语冰表白？！”

“那男的是谁啊？没见过……”

“好像是……校花隔壁班的？”

“对！三班的王少歌！成绩好像不咋样……”

“陈语冰怎么会看上他？肯定有内幕...”

口哨声、起哄声、议论声、难以置信的惊呼声……交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，将王少歌紧紧包裹着。

不远处的树荫下，“来了来了！冰妞上了！” 短发的赵小雨兴奋的举着手机，镜头死死对准王少歌那通红的脸，“快看他的反应！真是绝了！一脸懵！完全懵了！”

李梦圆用力的掐着旁边孙薇的胳膊，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：“我就说，王少歌肯定会是这种反应！脸红了！脖子都红了！跟煮熟的大虾一样！哈哈，真有趣！”

孙薇疼得“嘶”了一声，甩开李梦圆的手，但眼睛也没离开过场中央：“我的天，快看，王少歌他好像快站不稳了……冰妞这演技，绝了！你看她那眼神，看上去还挺深情的，哈哈！”

“深情什么呀，明显在憋笑！哈哈...”李梦圆反驳道，说完自己笑得前仰后合，“你们猜王少歌接下来会怎么办？会不会直接晕过去？”

“我赌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！”赵小雨一边稳稳的拍摄一边加入。

“我赌他会同手同脚跑掉！”孙薇补充。

她们的对话兴奋而快速，像一群看到精彩戏剧的观众。她们的声音虽然不小，但在整个操场的巨大声浪中，根本传不到王少歌的耳朵里，周围巨大的嘈杂声加深了王少歌的混乱和窘迫。

这刺眼的一幕，显然刺激到了某些人。

正在打篮球的篮球队长周磊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，一把将篮球砸在地上，篮球在地面弹起老高。“操！”周磊低骂一声，带着旁边的几个队友就气势汹汹的围了过去。周磊追求陈语冰在年级里是公开的，大家都知道，只是陈语冰对周磊不感冒罢了。

几乎同时，学生会***林墨也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，从另一侧缓步走近，他身后跟着两个纪检部的同学。林墨的表情看似平静，但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的扫视着场中央。

场中央，王少歌被这巨大的声浪和聚焦的目光刺得更加清醒。树荫下闺蜜团的隐约嬉笑，周围毫不掩饰的议论……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——

游戏……一场拿我取乐的游戏……

冰冷的认知像水一样浇灭了王少歌心头那丝不切实际的妄想，取而代之的是难堪、屈辱和一腔愤怒。王少歌深吸一口气，试图压下狂跳的心脏和脸上的燥热。

“陈……陈同学……” 王少歌终于挤出了声音，细小、颤抖，带着磕巴，“你……你别……别开玩笑了……” 王少歌的目光死死盯着地面，不敢抬头。

陈语冰嘴角微不可察的微微扬起，似乎很满意这效果。陈语冰向前一步，拉近距离，栀子花的淡香萦绕过来：“谁说我是在开玩笑呢？”

这猝不及防的逼近让王少歌慌乱的后退了半步。

“喂！王少歌！” 周磊粗壮的手臂猛的搂住王少歌单薄的肩膀，力道大得让王少歌一个趔趄，汗味和压迫感扑面而来，王少歌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，“识相点就赶紧滚！别他妈在这里碍眼！” 周磊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威胁。

周围响起几声附和的口哨和哄笑。

“周磊，注意场合。” 林墨温和却带着力量的声音响起，“当众这样，不太好看。”

周磊瞪了林墨一眼，手臂却因为陈语冰紧接着投来的冰冷目光而不情不愿的松开了。

王少歌微微喘息，校服领口被扯得歪斜，肩膀上残留着痛感。在所有人以为王少歌会崩溃或逃跑时，王少歌却停顿了一下，然后用那双依旧微颤的手，开始极其缓慢、却又异常认真的整理自己的衣领，抚平每一道褶皱，最后拉直校服下摆。

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静和郑重，与王少歌通红的脸色形成了反差，让周围的喧嚣不自觉的低了下去。

整理好仪容，王少歌抬起头，目光第一次平静的迎上了陈语冰带着一丝讶异的眼睛。王少歌向陈语冰深深的、标准的鞠了一躬。

是不好意思，同时也像是在和某种东西告别。

“陈同学，” 王少歌的声音稳定了许多，虽然仍带着些许沙哑，但字句清晰，“你的青睐，我承受不起。谢谢，再见。”

说完，王少歌不再看任何人，抱紧怀里的书，转身，步伐最初有些僵硬，但走了两三步之后就异常坚定的走向了教学楼，将所有的喧嚣、议论和复杂的目光，决绝的留在了身后。

“操！什么东西！” 周磊冲着王少歌的背影狠狠骂了一句，脸色铁青，转头对身边的队友吐槽，“妈的，一个书呆子，还装上了！”

队友附和：“就是，磊哥，陈语冰明显玩他呢，他还当真了？”

林墨看着王少歌消失的方向，对身边的纪检部同学淡淡的说道：“这个王少歌……有点意思。”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。

陈语冰的好友们回到教室走廊，还沉浸在兴奋之中。

“哈哈哈，你们看到没？那王少歌最后还鞠躬！说什么‘承受不起’！”李梦圆模仿着王少歌的语气，笑得直不起腰，“真是，又怂又能装！”

赵小雨看着手机回放：“不过说真的，王少歌最后那一下，好像没那么慌了，走路背挺得还挺直的。”

孙薇犹豫了一下，说：“我感觉……我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？王少歌他好像真的挺难堪的……”

李梦圆不以为然的摆摆手：“过分什么呀？一个游戏而已，谁让他平时那么闷，活该啦！冰妞，你说是不是？”

陈语冰没有立刻回答，靠在走廊的栏杆上，望着隔壁王少歌班级的方向，脸上没了之前的戏谑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。“嗯……还行吧。”陈语冰含糊的应了一声，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王少歌最后那个平静的眼神和鞠躬的样子，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、微微发堵的感觉。

远离人群之后，王少歌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位于三班的教室座位。午休时间还没结束，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人。

王少歌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，心脏还在剧烈的跳动，脸上的热度久久不退。巨大的难堪和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，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
他们都在笑我……周磊……还有那些人……陈语冰……她也是……

王少歌紧紧的攥着拳头，指甲深深陷进掌心。

但渐渐的，另一种情绪开始浮现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。幸好……幸好没有失态到底，幸好最后……守住了那点可怜的尊严。

王少歌想起了周磊那凶狠的眼神和林墨审视的目光，想起了周围那些看戏的脸孔，更想起了陈语冰那张漂亮却带着捉弄意味的脸。

“承受不起”……是的，这样的“青睐”，我王少歌确实承受不起。

王少歌低下头，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。《百年孤独》静静的躺在一旁，伸手轻轻的抚摸着书脊，仿佛能从这永恒的孤独中获得一丝慰藉和力量。外面的喧闹隐隐传来，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。王少歌闭上眼，独自消化着这突如其来、却又注定难忘的青春插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