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半袋赈灾粮,是前阵子官府派人来村里救济时,他趁着李老栓点数走神,猫着腰掖走的。他揣着粮袋往后山跑时,裤脚磨得生疼,心里却打着算盘 —— 赵桂花总念叨 “狗蛋要长力气”,这粮磨成面,够大房吃半个月,至于苏大山家?反正他们 “命贱”,喝野菜汤也能活。路过河沟时,他还特意往粮袋上抹了层泥,假装是捡来的红薯干,甚至想好了说辞:“这是我早存的,跟赈灾粮没关系。” 藏进破窑时,他用石头堵得严严实实,耳朵却一直听着外面动静,生怕有村民路过,手心的汗把粮袋浸得发潮。
“你…… 你这丫头片子***什么!” 苏二柱扯着嗓子喊,声音却有点发飘,跟踩在棉花上似的,“哪来的赈灾粮?官府早就断了救济,你当是天上掉馅饼呢?我看你是饿昏了头,想污蔑你大伯不成?”
赵桂花也反应过来,抡起枣木拐杖就往苏挽月脚边的地上敲,“咚” 的一声,溅起的尘土差点迷了苏挽月的眼。“小蹄子满嘴胡诌!我看你是昨天撞坏了脑子,今天特意来找茬的!看我不撕烂你的嘴,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!”
苏挽月往后退了半步,躲开地上的土坷垃,眼神亮得像淬了光:“我有没有胡说,大伯心里比谁都清楚。前几天我去后山拾柴,眼瞅着你鬼鬼祟祟地蹲在李老栓家的草垛后头,手刨脚蹬地掏出个粮袋,裹得跟偷来的鸡似的。”
这话半真半假。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苏二柱藏粮的影子,那天原主去割猪草,远远看见苏二柱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往后山走,只是没看清具体藏在哪儿。苏挽月赌的就是他做贼心虚,一诈就能露马脚。
果然,苏二柱的脸 “腾” 地涨成了熟透的柿子,红得能滴出血来。他张着嘴想说什么,半天憋出句 “你看错了,那是…… 那是我藏的红薯干”,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哼哼,再没敢追究刚才的话。
王翠花眼珠转得跟拨浪鼓似的,一看势头不对,赶紧拉了拉赵桂花的胳膊,声音甜得发腻:“娘,跟个丫头片子置气犯不着不是?您看孩子们都饿着呢,先让孩子们吃口热乎的要紧。”
赵桂花狠狠剜了苏挽月一眼,那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块肉下来,转身却换了副笑脸,招呼大房的三个孙子:“狗蛋,铁蛋,石头,快来喝粥!奶奶给你们留着呢,慢了可就被风刮跑啦!”
三个半大的小子跟脱缰的小野马似的,“嗷” 一嗓子扑到锅边,抢过王翠花递来的粗瓷碗,头也不抬地呼噜呼噜喝起来。狗蛋吃得最急,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俩核桃,几口就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明远手里的碗,跟饿狼瞅着羔羊似的。
苏明远才喝了两口,被他看得一缩脖子,赶紧把碗往身后藏,小手攥着碗沿,指节都发白了。
“小崽子,给我!” 狗蛋猛地扑过去,跟只蛮横的小野猪似的,一把抢过碗,还嫌不解气,反手就把苏明远推得坐在地上。
“我的粥!” 苏明远急得眼圈都红了,泪珠在眼眶里打转,挣扎着想去抢回来,却被狗蛋抬脚踹在胸口,“哎哟” 一声倒在地上。
“明远!” 苏刘氏惊叫着就想冲过去扶儿子,胳膊却被王翠花死死拽住。
“小孩子打闹,你插什么手?” 王翠花抱着胳膊冷笑,嘴角撇得能挂个油瓶,“再说了,明远那碗粥里不就几根野菜吗?清汤寡水的,我家狗蛋可是苏家的长孙,吃他点东西怎么了?算是给他面子了!”
赵桂花在一旁扇风点火,拐杖敲得地面咚咚响:“就是!我大孙子多金贵?别说喝碗粥,就是让他磕个头,也是他的福气!”
苏大山急得直搓手,手心的汗能攥出水来,他凑到苏二柱跟前,脸上堆着讨好的笑:“大哥,你看这…… 孩子们不懂事,要不就让狗蛋……”
“看什么看?” 苏二柱翻了个白眼,那白眼翻得能看见天灵盖,“不就是碗野菜粥吗?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?回头我分你们点麸皮,够你们熬锅糊糊了,真是小家子气!”
苏挽月没说话,只是缓缓走到狗蛋面前。狗蛋正得意洋洋地***碗边,舌头跟小刷子似的,见她过来,梗着脖子挺了挺胸脯,跟只斗胜了的小公鸡似的:“你想干啥?我奶说了,我是长孙,你得让着我!不然我就让我爹揍你!”
话音还没落地,苏挽月突然伸手,一把攥住他的手腕。她的手看着纤细,劲却大得吓人 —— 前世做外科手术时,为了练缝合稳度,她能捏着止血钳坚持俩小时不撒手,这点力道对付个半大孩子,简直绰绰有余。
“啊!疼疼疼!” 狗蛋疼得嗷嗷叫,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,手里的空碗 “哐当” 一声掉在地上,摔成了好几瓣。
“放开我孙子!” 赵桂花尖叫着扑过来,抡起拐杖就往苏挽月身上打,那架势像是要把她打成筛子。苏挽月早有准备,侧身一躲,拐杖 “咚” 地砸在地上,震得赵桂花自己都晃了晃。
苏挽月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,盯着狗蛋:“谁让你抢我弟弟的东西?谁让你动手打人?真当没人管得了你了?”
“我就抢!他是下贱货!就该给我当牛做马!” 狗蛋疼得脸都白了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,嘴里却还硬气,跟块茅坑里的石头似的。
苏挽月手腕一拧,借着巧劲往旁边的泥地里一推。狗蛋 “噗通” 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,整个人趴在泥水里,溅得满脸泥浆,头发上还沾了片烂菜叶,看起来跟只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小猪崽子似的,狼狈不堪。
“你敢打我孙子!” 赵桂花彻底疯了,像头发怒的母狮扑上来,指甲挠得空气 “嗖嗖” 响,“我今天非要打死你这个丧门星!让你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!”
苏挽月灵活地往旁边一闪,声音清亮得像敲锣:“奶要是再闹,我现在就去告诉李老栓,说大伯藏了赈灾粮,让他带着村民来评评理!”
这句话跟盆冰水似的,“哗” 地浇灭了赵桂花的气焰。她僵在原地,看看满脸是泥、哭得惊天动地的狗蛋,又看看苏挽月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,心里的火 “噌噌” 往上冒,却愣是不敢再往前一步。最终她狠狠一跺脚,一屁股坐在地上,拍着大腿嚎啕大哭: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!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孙子被人欺负,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…… 还不如死了干净,省得看着这些白眼狼气我……”
王翠花赶紧去扶狗蛋,见儿子就是蹭了点泥,没伤着骨头,也跟着哭天抢地,声音比赵桂花还尖:“天理何在啊!小叔子家的丫头敢打大伯家的孙子,这是要反了天了啊…… 我们大房在村里还怎么抬头做人啊……”
苏二柱站在一旁,脸色青一阵白一阵,跟块被雨打湿的抹布似的。他心里跟明镜似的,苏挽月说的是实话 —— 那半袋赈灾粮是他从官府救济里偷藏的,按村规,私藏救济粮可是要被绑去祠堂,轻则打三十大板,重则沉塘的。李老栓是村里的老族长,最是认死理,要是被他知道了,自己这条小命怕是都保不住。
苏大山急得满头大汗,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地上砸出个小湿点。
他一把拉住苏挽月的胳膊,语气又急又气:“挽月,快给你奶和大伯道歉!都是一家人,别闹这么僵!传出去人家该说你为人泼辣,不孝顺了!”
“我没错。” 苏挽月轻轻甩开他的手,眼神里带着股执拗,“是狗蛋先抢东西打人,我只是教训他一下。要是爹觉得我错了,那我现在就去祠堂,请李老栓评评理,看看是抢东西的对,还是护着弟弟的对。”
“你 ——” 苏大山被噎得说不出话,脸憋得通红,跟个熟透的番茄似的。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去祠堂,小时候调皮被赵桂花揪着去祠堂罚跪,那滋味他到现在还记得。
苏刘氏默默扶起地上的苏明远,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,见他胸口有个淡淡的脚印,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她走到苏挽月身边,声音不高,却带着种奇异的镇定:“算了,先回屋吧。”
苏挽月看了母亲一眼,点了点头。母女俩领着苏明远和苏挽晴走进西厢房,“吱呀” 一声关上门,把外面的哭闹声隔绝在外,像是关上了一个喧嚣的世界。
西厢房比东厢房小了一半,屋里黑黢黢的,只有一张土炕和一个破旧的木箱,箱角都磨秃了。苏刘氏摸黑点亮了一盏油灯,昏黄的光线下,能看见墙上糊着的旧报纸,都泛黄卷边了。她关好门,赶紧拉过苏明远,解开他的衣襟检查伤势,见他胸口有个浅浅的脚印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,砸在苏明远的衣襟上。
“娘,我不疼。” 苏明远咬着嘴唇,小手笨拙地擦去母亲的眼泪,“真的,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。”
苏挽晴攥着拳头,指节都攥白了,小脸上满是愤愤不平:“姐,狗蛋太过分了!还有奶奶,她怎么能那样偏心?我们也是她的孙子孙女啊!”
苏挽月坐在炕沿上,看着这三个在贫困和欺凌中挣扎的家人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,闷闷的。她深吸一口气,做了个决定 —— 不能再让他们受委屈了。
“娘,我们分家吧。”
苏刘氏猛地抬起头,眼睛瞪得圆圆的,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:“挽月,你说啥胡话?哪有没成亲的姑娘家提分家的?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!再说了,你爹他……”
“笑话总比饿死强。” 苏挽月平静地打断她,声音里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奶和大伯一家明显不把我们当自家人,有粮自己吃,有活让我们干,再这样下去,我们一家四口迟早要被他们拖垮。你看明远和挽晴,都瘦成什么样了?”
苏大山这时也走了进来,刚好听见这话,脸 “唰” 地沉了下来,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:“挽月,不许胡说!那是你奶和大伯,怎么能说分家就分家?孝道懂不懂?村里人要是知道了,还以为我苏大山不孝顺呢!”
“爹,” 苏挽月直视着他,眼神里带着点失望,“刚才明远被打的时候,你怎么不站出来讲孝道?奶和大伯偏心成那样,你还要愚孝到什么时候?难道要等我们都饿死了,你再抱着‘孝顺’两个字哭吗?”
“我……” 苏大山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这辈子都活在赵桂花的威压下,习惯了忍让,习惯了委屈自己,却没想过,这份忍让早已把妻儿逼到了绝境。
苏刘氏叹了口气,那口气叹得又长又沉,像是积攒了半辈子的委屈:“挽月,娘知道你委屈。但分家不是小事,你爹夹在中间难做人啊。你奶那个人,要是知道了,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。”
“娘,我不是要让爹难做,我是要我们一家人活下去。” 苏挽月握住母亲的手,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,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,“你看这家里还有什么?米缸空了,水缸见底了,野菜都快挖不到了。再不想办法,我们真的会饿死。分家了,我们至少能自己做打算,总比在这里被他们当牛做马强。”
苏刘氏看着三个面黄肌瘦的孩子,大的眼眶泛红,小的咬着嘴唇强忍着委屈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,一滴接一滴砸在衣襟上。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?只是被 “孝道” 两个字捆了半辈子,早就忘了怎么为自己争取。
“让我想想…… 让我想想……” 苏大山蹲在地上,双手抱着头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痛苦地喃喃自语,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。
他望着苏明远胸口的脚印,突然想起去年秋收,自己把好粮先送老宅,明远抱着空碗哭 “想吃米”;又想起赵桂花总骂他 “窝囊废”,苏二柱抢明远的粥时,他只会 “搓手求情”。手心的汗越攥越多,指甲掐进肉里 —— 以前总想着 “忍忍就好”,可现在,儿子被打、女儿要被卖,他这 “孝顺”,到底是护了家,还是害了家?苏大山攥紧了拳头,指节泛白。
苏挽月没再逼他,有些道理,总要自己想通才行。她起身走到窗边,推开一条缝往外看,东厢房的哭闹声已经停了,隐约能听见王翠花在低声说着什么,想来是在商量怎么对付她们。
傍晚时分,赵桂花的气终于消了些,却让铁蛋来传话,说晚饭让西厢房自己解决,他们大房要吃 “好东西”。那语气里的得意,隔着老远都能闻见。
苏刘氏没办法,只能把中午剩下的野菜汤热了热,又拿出几块硬得能硌掉牙的糠饼子。那饼子是前几天用最后一点麸皮掺着野菜做的,干巴巴的,嚼起来跟吃锯末似的。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,默默地吃着,谁都没说话。苏明远和苏挽晴小口小口地啃着饼子,明显是没吃饱,却懂事地没吭声。
夜深了,苏挽月躺在吱呀作响的土炕上,听着身边弟妹均匀的呼吸声,却毫无睡意。她悄悄起身,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,摸黑穿上鞋 —— 她得去印证自己的猜测,苏二柱到底藏了多少粮,藏在哪里。
月光惨白地洒在院子里,像铺了层薄霜,东厢房早就熄了灯,只有窗纸上还透着点微弱的光,想来是留着夜灯。苏挽月屏住呼吸,像只猫似的贴着墙根绕到东厢房后面,脚下的黄土踩上去 “沙沙” 作响,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窗户纸上透出微弱的光,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,像是怕被人听见。
“…… 那死丫头肯定知道了,要不怎么敢那么横?我看她眼神就不对,跟盯着猎物似的。” 是王翠花的声音,带着点后怕。
“知道又怎么样?她没有证据。” 苏二柱的声音带着股得意,还有点压低的兴奋,“那半袋赈灾粮我藏在村西头的破窑里,用石头堵着呢,谁也找不到。等过阵子风头过了,咱就偷偷磨成面,给三个小子蒸白面馒头,让他们补补身子。”
“还是当家的你想得周到。” 王翠花的声音立刻变得谄媚,跟抹了蜜似的,“就是可惜了,本来想把挽晴那丫头卖给邻村的张瘸子,他家不是说愿意出三斗糙米吗?要是成了,咱又能多撑阵子。”
苏挽月的心脏猛地一缩,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。她死死地攥着拳头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,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—— 他们竟然想把挽晴卖掉!那个才十二岁、眼睛像星星一样亮的妹妹!
她强压着心里的怒火,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,脚步轻得像片羽毛。回到西厢房,她躺在炕上,看着黑漆漆的房梁,眼里却亮得惊人。
分家,必须尽快分家。不仅要分家,她还要让苏二柱和赵桂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。这日子,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。
窗外的月光悄悄移动着,照在苏挽月紧绷的脸上,映出她眼底的决心。夜还很长,但她知道,天总会亮的。而她要做的,就是在天亮之前,为自己和家人,劈开一条生路。